本帖最后由 fengmin12345 于 2019-5-17 19:01 编辑
“姑娘等等,你碗里有东西。”我拿过勺子将她碗中的碎渣浮去,她抬头看到我,目光呆滞,我心中窃喜,看来,我的样貌还是很迎合姑娘们喜欢的。 “姑娘,姑娘?”看她激动得眼泛泪光,我赶紧叫醒她,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她,若是她趁机撒泼耍赖叫我娶她回家,可就坏了。 “多谢公子。”她总算回过神来,“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这姑娘,怎么好打听别人的私事? 见我不回答,姑娘低下了头,好像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 我不去管她,伏在桥上看风景,水中倒映着一对男女的影子,男的俊俏,女的美艳,我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肤浅,不然怎么会想留下来多看他们几眼呢?
男子是个画师,白天在外头摆摊卖画,夜里回到他的茅草屋,点着一盏不大亮堂的油灯画画,有时候不想出摊,就到门外的池塘边看鱼,一看便是一整天。 画师的房间里全是画,他不画山水,不画人物,画的大多是鱼,金色的鲤鱼。 一日,画师画得太晚,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旁站着一位素衣白裳的女子,正在看他房间里的画。 “姑娘是来买画的吗?”画师赶紧站起来,揉眼问道。 女子点点头。 来了主顾,画师指着挂在墙上,自己最为得意的一张画,热情地推荐道:“这幅怎么样?” 女子摇摇头。 画师想了想,从书架上翻出另一幅珍藏:“那这张呢?” 女子还是摇摇头。 画师有些失望,在旁边的画筒里翻找着,希望能拿出一幅让女子满意的画作。 “这张……”女子从旁边的废纸中捡起一张,展开仔细看。 “这张不小心滴了墨,画坏了。”画师指着鱼的眼睛,上头确有一颗水滴状的小点。 “这张好。” “好在哪里?” “鱼的眼泪。” 画师笑道:“鱼怎么会流泪?” “生灵万物皆有情感,你看不到她的眼泪,只是因为她在水里,你在岸上。” 画师咀嚼这这句话,看看画,又想想女子说的话,忽然觉得颇有味道:“妙,妙。我等会便去把它裱起来,三天之后来取吧。” 女子点点头。
三日之后,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女子如约来取画,仍旧是素衣白裳。 “你这衣裳……”画师摇摇头,“太素了些。” 女子不悦:“哪有你这么直白的。” 画师看了看窗外,调皮地一笑:“我有办法。”说罢,走到桌边拿起一支笔。 “你要做什么?”女子好奇地看着画师。 画师捏了笔,蹲下来:“别动。” 不一会儿,画师站起来,退到离女子五步远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嗯,还不错。” 女子低头一看,裙摆处画了几支荷花,或含羞半绽,或开得热烈。 “好漂亮。”女子兴奋地转了个圈,衣袂飘飘,荷花都灵动起来了。 “喜欢吗?”画师衔着笔,歪头问她。 女子用力地点点头,脸颊微红。 画师放下笔,将装裱好的画递给女子:“姑娘的画,五钱。”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没有钱给你……要不,我把我的荷花送给你?”女子指了指池塘中盛开着的荷花,认真问道。 画师觉得好笑,且不说这荷花抵不抵画钱,池塘里的荷花怎么就成她的了?但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画师忽然就心软了。 见画师不说话,女子将画递回他手里:“不可以的话,这幅画还是还给你。” “等等。”画师叫住了失望离去的女子,“帮我磨墨吧,赚够了画钱再走。” 自此之后,红袖添香,画师的画里多了一位女子。
看着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明白:他们相爱了。 “他们不该相爱的。”姑娘突然说话,我觉得很疑惑,男欢女爱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为何她是如此担忧呢? 和往常一样,不到一个时辰女子便着急要走。外头的阳光忽然被乌云遮住,风吹起地上的花瓣,蝉躲到叶子底下不再鸣叫,青蛙在池塘边扑通扑通地蹬腿。 “下雨了。”画师担心地看着女子,“要不晚些我再送你回去?” 说起要下雨,女子一反常态,显得很高兴,径直走到门外头:“我不用走了。” 画师连忙去拉她:“快进来,淋雨会受风寒的。” 女子看着淅淅沥沥下下来的雨,愣了愣,犹豫地看着画师道:“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咱们进去说。”画师一手揽着她,一手放在她额前替她遮雨。 “不,就在这里说,在水里说。”女子将衣袖挽起,手臂上若隐若现地闪着金光,画师有些惊讶。 “这是……” “我不是人。” 画师看到金光底下显出几片鱼鳞,后退了几步。 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那位画师,可身边的姑娘却显得不那么意外。 女子又开口了:“我是池塘里的那条鲤鱼。” “你……”画师呆呆地看着她,雨水落到脸上,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女子放下衣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 还没等我看明白,姑娘发问了:“画师知道身边的女子是条鲤鱼精,他不害怕吗?”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要害怕?至少我是不怕的,既然已经相爱,是人是妖便不那么重要了。” 听了我的回答,姑娘好像又在看着我,我的注意力却在那两人身上。 果然,画师一把将女子揽到怀里,抱得紧紧的:“没关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是什么都没关系。” 女子,噢不,现在应该叫鲤鱼精了。鲤鱼精窝在画师怀里,迟疑地将手环上他的腰。 雨水顺着两人的发丝滴滴流下,画师很高兴:“我喜欢下雨天,这样你就能多陪陪我了。” 鲤鱼精擦了擦他额上的雨水,嗔道:“傻瓜。” 画师拉住她的手:“下雨天多好,别人都在家中躲雨,外头都是我们的天地。” “你在哪,哪里便是我的天地。”鲤鱼精深情款款地看着画师。 画师点了她的鼻尖,宠溺道:“这样的情话应是我来说,你只需要听就好了。” 听了这话,我不由感慨,我若是有画师这说情话的本事,也不至于一辈子孤身一人了。
知晓了鲤鱼精的真实身份以后,他们俩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画师照旧画画、卖画,鲤鱼精照旧替他磨墨、评画,闲下来,两人照旧牵手漫步,鲤鱼精听画师说那些说不完的情话。 果然,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跟我不一样,看这两位谈情说爱,那位姑娘却始终十分担忧,眉头从未舒展。 夏天的夜晚,画师和鲤鱼精倚着大树,他听她讲水里的故事,她听他讲人间的见闻。 天上星光点点,身旁萤火虫飞舞,画师的眼睛渐渐朦胧,鲤鱼精成了他眼中最耀眼的光芒。 画师捧着鲤鱼精的脸,吻上她的嘴角,鲤鱼精闭上眼,感到一阵柔软,一股暖流涌进喉咙。 画师忽然放了手,身体松软,倒在鲤鱼精肩头,鲤鱼精睁眼一看,他竟然晕倒了! 想起刚刚的那一股暖流,鲤鱼精顿时慌了神,把画师安置在大树底下之后,鲤鱼精消失了。 画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他不太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但鲤鱼精一连几日没去找他,叫他有些慌张。 在池塘边守了几日,他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金色。 “终于找到你了!”画师很兴奋,鲤鱼却一直在水里,迟迟不肯上岸。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画师有些紧张,“若是我伤害你了,我保证会对你负责的。” 看了这场景,我有些想笑,一个人对着池塘里的鱼说话,若此时来了个路人,一定会认为这是个呆子。 “真是个呆子。”鲤鱼精忽然现身,我不禁笑出了声,她想的和我一样,姑娘瞪了我一眼,我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画师一把抱住她,不停地道歉:“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和往常不一样,鲤鱼精的语气有些冰凉。 画师愣了愣,看来自己真的伤害了她,她才会这样生气。 “我会跟你成亲,我会对你负责的,我发誓。”画师举起右手,“若违誓言,永世不得轮回。” 鲤鱼精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样的誓言可不敢随便发,我听了都有些慎得慌。 见鲤鱼精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画师连忙问道:“你相信我,好吗?” 鲤鱼精迟疑地点点头,画师很高兴,揽住她的腰,俯身亲吻。 “一旦你跟他发生亲密接触,你身为妖的本性便会不自主地吸食他的精气。” “有什么办法可以不伤害他吗?” “离开他。” 族长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女子一把推开了画师:“不可以。” “对不起,我……”画师有些失落。 “你忘了我吧。”女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不会跟你成亲的。” “为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再过一段时间,我修行就满五百年了,我会跃龙门成仙,而你只是个凡人。” 画师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我只是个凡人?我只是个凡人!原以为是自己对不住她,没想到竟会成为她成仙的拖累。 女子没有等画师回答,转身离开了。 有点可惜。 “爱便努力去争取,放手算怎么回事?”我皱了皱眉,不太欣赏这鲤鱼精的做法。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姑娘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仙又如何?相爱本就不易,轻易放弃,伤人伤己。”我微微转过脸去,我的侧脸比较好看,叫她看个够吧。 “如果继续下去,鲤鱼精迟早会伤害画师的。”姑娘低头不再看我。 是我的侧脸不好看吗?我转过头去,认真地告诉她:“画师既已下定决心和她在一起,必是想过后果的,鲤鱼精应该把苦衷告诉他,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听了我的话,姑娘若有所思。
鲤鱼精离开以后,画师不再画画,日日醉酒。一日,画师喝多以后直接醉倒在外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鲤鱼精决定,最后再见他一面。 鲤鱼精穿着那件裙摆上画着荷花的衣裙,走到他身边。画师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睁开了眼,看到他十分惊喜:“你回来了?” 鲤鱼精点点头,微笑着看他。 画师的眼睛忽而转为悲伤,不相信地摇摇头:“这是个梦吧?你要去成仙,怎么会回来?” 鲤鱼精没有说话,将手覆上他的额头,有点烫。 画师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反复揉搓着,念念叨叨:“是梦也好,至少还能看到你,感受到你的温度。” 一股酸涩从鲤鱼精的心头涌上,直冲头顶,在眼眶的地方找到了突破口,汹涌而出。 鲤鱼精伸手摸了摸眼角,这就是眼泪? 握着她的手,画师又沉沉地睡过去,白色的衣衫衬着他苍白的面容,鲤鱼精看到过往在眼前一一闪过,他的宠溺,他的温柔、他的保护、他的牺牲,一幕幕涌上鲤鱼精脑海,心口疼得厉害。 好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鲤鱼精捻了个咒,将画师脑中有关于她的记忆全部封存,凝结成一道鱼尾似的伤疤印在他手腕间。 这样,你就不记得我了,你会好好的,过原本属于你的生活。 鲤鱼精轻轻吻上画师的额头,梦中的他好像有些难过,皱起了眉头。
醒来的画师忘记了有关于鲤鱼精的一切,他照旧每日画画、卖画,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只画鱼。 一日,一位女子前来买画,挑了许久看中了一副金色鲤鱼的画,拿到手后反复打量,还是放下了。 “不喜欢吗?”画师问道。 女子指着他画中的鲤鱼问道:“鱼怎么会流泪?” “生灵万物皆有情感,你看不到她的眼泪,只是因为她在水里,你在岸上。”画师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都有些惊讶。 那幅画最终没有被卖掉,画师把他挂在了自己的床头。
明日就要跃龙门了,鲤鱼精觉得心里很慌,从水底浮上来透透气。她发现岸上亮得不大正常,从水里一出来,便看到冲天的火光吞噬了整间小屋。 鲤鱼精每日在池塘里,虽不再上岸,但她知道画师这个时候是在家的。她大声呼喊着画师的名字,里头并没有回应。 火势越烧越大,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鲤鱼精看了看池塘,这是唯一的水源, 红色火焰渐渐在鲤鱼精眼睛里升起,一道金色的光跃上房顶,池塘里的水汇成水柱喷下。 火灭了。 鲤鱼精精疲力尽地倒在干涸的池塘里,望向画师的方向。
后来的场景闪现得很快,画师渐渐老去,老去的画师还是很俊俏,这让我有些嫉妒。只不过他一直是孤身一人,不到六十就白了头。 老去的画师做了个梦,梦里他看到一尾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变成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 他在那个梦里死去了。
令人唏嘘的结局。 “也不知道那鲤鱼精最后有没有跃龙门成仙。”我自言自语。 “没有。”姑娘很笃定地回答,“她想变成人,这样才能和画师在一起。” “可画师已经死了,回来也找不到了。”我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 “人死之后,魂魄会停留在生前最希望停留的那段日子,变成当初的样貌。”姑娘好像并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她看看画师,又看看我,是在比较谁长得更俊俏吗? 孟婆一边给往来的魂魄发着汤,一边叮嘱道:“人道五百年一轮回,错过了只能灰飞烟灭,要做人的赶紧走,别怪老婆子没提醒你们啊。” 姑娘看着我:“来世,我要为人,但愿你还能记得说过的话。”她喝下碗里的汤,笑得很倔强。 “人道轮回……”悠长的钟声响起,道口开放。 她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耳后有金光闪过,像鱼鳞一样的金光,我伸手想拉住她,却发现手腕间有一处鱼尾似的疤,微弱的金光闪烁着,我似乎看到鱼尾在我手腕上摆动起来,心口忽而有些疼。 桥上的人,有的万般不舍地喝下手里的汤,一步一回头地走过桥对岸,有的仍在痴痴地等,魂魄变得渐渐透明。 手腕上的光越来越亮,我不能再等了! 我顾不上疼痛,按着心口朝轮回的道口走去,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一世,我一定不要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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