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于是出了包厢,立刻卷进了走廊里的滚滚人流中。他们被人推着,挤着,身边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忽而往东忽而往西。眼前所见是男人们戴着的清一色高筒礼帽。至于那些妓女,她们则两个两个地贴着男人们的胳肘、胸膛和背脊,在他们当中穿过来穿过去,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她们的步履是那样地轻盈、敏捷,酷似水中的游鱼,在这股由男士汇集而成的激流中时隐时现。
杜洛瓦心神荡漾,任凭自己随着人流往前走着。周围的空气已被烟草味、汗酸味和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弄得污浊不堪,但杜洛瓦吸入体内,竟是那样地如痴如醉。然而弗雷斯蒂埃已经不行了,只见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且又咳了起来,只得说道:
“咱们快到外面去吧!”
他们向左一拐,到了一个搭有凉篷的院落中,两个设计粗糙的大水池,使得院内的空气显得格外清爽宜人。花盆里栽着紫杉和侧柏,近旁的小桌边已坐了一些男女。
“再来一杯啤酒?”弗雷斯蒂埃问道。
“好的。”
他们坐了下来,两眼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身边走过。
不时有个在院内游荡的女人走近前来,笑容可掬地向他们问道:
“先生,能让我也喝点什么吗?”
弗雷斯蒂埃答道:
“可以,一杯水池里的清水。”
“去你的,真是没有教养。”搭讪的姑娘嘟哝着悻悻走开了。
刚才依偎在他们包厢后面的褐发女人这时又走了过来。她手上挽着那个肥胖的金发女友,目光中透出傲慢的神情。这两人可真是天生的一对,无论哪一方面都十分般配。
见到杜洛瓦,她嫣然一笑。刹那间,两人的眼神似乎已将各自的内心隐秘告知对方。她拉过一把椅子,安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她让身边的女友也坐了下来。接着,她以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声:
“堂倌,请来两杯石榴露。”
弗雷斯蒂埃不免一惊,说道:
“你怎么这样放肆?”
“我所倾心的是你的这位朋友,他可真是仪表堂堂。为了他,我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杜洛瓦怯生生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脸憨笑,抚了抚嘴角卷曲的胡髭。
堂倌此时将她刚才要的两杯果子露送了来,她们俩随即一饮而尽。然后,她们站了起来,只见那个金发女人向杜洛瓦亲切地微微点了一下头,用扇子在他手臂上轻轻打了一下,对他说道:
“谢谢,我的小猫咪,你可真是金口难开呀。”
说完之后,她们便扭着身腰,一步三摇地走了。
弗雷斯蒂埃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老弟,看到没有,你对于女人有一种天生的魅力,望你好自为之,日后定会大有好处。”
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一个人要想平步青云,通过她们才是最为省力的捷径。”
见杜洛瓦一直笑而不语,他又说道:
“你是不是再呆一会儿?我可是不想再呆,这就回去了。”
杜洛瓦喃喃地应道:
“好吧,我再坐一会儿,时间还早。”
弗雷斯蒂埃站了起来:
“这样的话,就恕不奉陪了。明晚的事可别忘了,泉水街十七号,时间是七点半。”
“一言为定,明天见,谢谢。”
他们握了握手,弗雷斯蒂埃于是扬长而去。
他一走,杜洛瓦顿时感到,自己现在是无所羁绊了。他再度兴致勃勃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两枚金路易,随即站起身,走进人群,用目光在四周不停地搜索着。
不久,刚才那两个女人终于被他找到。她们仍带着傲慢的神色,在拥挤不堪的男人堆里挤来挤去,希望能找到一个遂愿的嫖客。
他径直向她们走了过去,但及至到了跟前,他又胆怯了。
褐发女人首先开言:
“你现在能开口了吗?”
“当然,”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此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三人站在那里,既不得前进,又堵住了走廊里的人流,身边因而很快聚集起一大帮人。
褐发女人乘机突然向他问道:
“想去我家坐坐吗?”
垂涎已久的他现在是五内沸然,难以自制了,因而不假思索地答道:
“想倒是想,不过我身上只有一路易。”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这没关系。”
说着,她伸过手来挽上杜洛瓦的胳臂,表示他今晚是她的人了。
他们于是往外走去。杜洛瓦心里在想,用所剩的二十法郎为明晚的约会租一套晚礼服,是绝无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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