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出版人被捕背后的出版困局

肖宸风

       如果没有何林夏被捕的消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广西师大社）可能依旧只在出版业内部积攒着声誉。
       广西检察网5月22日发布消息：“日前，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依法以涉嫌受贿罪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原董事长何林夏（正处级）决定逮捕。案件侦查工作正在进行中。”
      何林夏虽仅为“正处级”官员，但仍然没有降低消息冲击力。
      与何林夏和广西师大社有交集的文化人纷纷撰文回忆，何林夏主政广西师大社期间打造的经典文化品牌“理想国”和“新民说”被频繁提及。
      出版了大批有影响力书籍、屡屡获得国家图书大奖的广西师大社，发生了什么？刚刚在今年1月6日的书业年度评选中获得“年度出版人”称号的何林夏，到底因何被捕？外界有各种猜测。
      广西师大社虽扬名于人文社科图书出版，但其起家和主要收益均倚赖教材及教辅出版，何林夏或正因此涉案，卷入教辅类图书发行商贿赂系列案件之中。
      出版人被捕
      针对前董事长何林夏被捕事件，广西师大社党委书记、新任董事长张艺兵6月2日对《财经》记者表示，据他所知，此事只涉及何林夏个人，出版社的经营活动一切正常，由于目前事态尚未明朗，所以他不方便接受采访，“一切以司法机关发布的信息为准”。
      何林夏出生于1958年，1982年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留校历史系任教，1994年进入广西师大社，先后担任文史编辑室主任、总编助理、副总编辑等。1998年担任总编辑，2008年起任社长兼总编辑。2009年，广西师大社改制成立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何林夏任董事长。
      知情人透露，何林夏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时间约为2016年3月份，同步进行的是他在广西师大社职务的移交，“之前社长、董事长、法定代表人‘三位一体’，先是学校派来新党委书记，然后去职董事长，最后是法定代表人换人。”桂林市反贪局的工作人员则称，此案为广西自治区检察院交办案件，已经对何林夏办理了一次延期羁押手续。
      随何林夏之后，副总裁兼总会计师唐晓娥亦于4月中旬被抓，并于5月初批捕。桂林市平乐县检察院5月13日发布的信息称，该案由桂林市检察院交办，“依法对唐晓娥（副处级）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
      消息传出后，网上出现多篇回忆何林夏的文章，赞扬其文人气质和儒雅风度。也有文章列举了何林夏缔造的出版品牌“理想国”中的书籍，称当今文化社科阅读，绕不开这些“兼具市场影响力与读者口碑的好书”。
      何林夏被捕之后，多名广西师大社员工向《财经》记者回忆他“工作狂”的状态，因为他经常去吃街口的云吞面，那家饭馆的云吞面被一些编辑命名为“总裁套餐”。
      同时卷入舆论漩涡的还有广西师大社总编辑刘瑞琳，她是“理想国”系列的直接操盘手。对她已被免职的传闻，该出版社办公室兼战略规划事业发展部主任张俊显对《财经》记者明确否认：“刘瑞琳还是我们的总编辑。”
      或折戟教辅出版
      2014年，广西师大社销售收入5.58亿元。2014年第三届 “中国图书世界影响力评价”公布的数据显示，广西师大社在全国580多家出版社中排名第12位，总体经济规模在全国大学出版社中排名第10位。
      然而，虽然人文社科类图书给广西师大社赢得了很高的荣誉和声望，但收益却并不丰厚。出版社的主要盈利渠道仍然来自教材和教辅类图书的出版和发行。
      根据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统计，教育类图书在统计上超过图书出版总量的一半。对靠教材出版起家的广西师大社来说，比重更高。
      资深出版人刘硕良说，随着教材教辅类图书市场的规范，再加上国家推行素质教育，减轻学生负担，教辅类图书的盈利空间越来越小，但各个出版社又都无法放弃，竞争也就愈发激烈。
      2010年7月，广西师大社发表声明称，该社和广西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接力出版社有限公司于2010年4月30日正式委托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全权代理三家出版社所出版的中小学国家课程辅助资源（不含政府采购品种）的发行业务，即三家出版社将自己所出版此类出版物的批发、零售授权给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代理。
      之后，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变更为广西新华朗文教育图书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朗文教育）。
      工商登记资料显示，朗文教育于2013年12月成立，股东为广西师大社、广西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接力出版社有限公司、广西新华书店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广西新华书店），以及自然人李俐颉。其中，广西师大社实缴出资190万元，为第二大股东；第一大股东为广西新华书店，实缴出资340万元；李俐颉实缴出资110万元。
      2015年2月3日，广西自治区纪委宣布，广西新华书店董事长、党委书记黄健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2015年7月23日，广西新华书店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总经理李小勇向办案机关投案，他之前曾任广西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以及广西教育出版社社长、党总支书记。两人之前，李俐颉已被司法机关控制。
      广西纪检监察网的通告显示，2015年2月16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第二巡视组向广西新华书店主持工作的李小勇反馈巡视情况。巡视组指出，广西新华书店在教辅材料发行过程中存在向民营企业输送利益的问题，导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在重大投资方面存在亏损、漏洞和隐患等问题；集团及所属子公司资产管理混乱，存在明显漏洞和较大隐患，出现各种形式“蚕食”国有资产的现象……
      2016年5月19日，广西防城港市中级法院对李小勇受贿案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1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
      法院审理查明，2009年以来，李小勇利用其担任广西教育出版社有限公司社长的职务之便，为图书发行商李俐颉投资的课堂作业项目入选广西教育厅地方中小学免费教辅采购目录，以及成立广西琅文教育图书有限公司并为李俐颉入股提供帮助，于2011年至2014年期间共9次收受李俐颉贿赂共计675万元。
      更早被抓的黄健尚未判决。《中国纪检监察报》2015年7月14日的报道称，已查清其利用新华书店经营教辅材料发行业务之便，通过与私人公司成立合资公司及指定关联公司，向他人输送利益，从中收取巨额贿赂。
      据接近何林夏的人士猜测，他可能涉及李俐颉案。不过，直到2015年9月，何林夏尚未感到异常。在上海的一次会议上，他还为筹备来年广西师大社30周年庆典向人约稿。
      扬名于人文社科图书
      广西师范大学老校区坐落在广西桂林市的明靖江王府内。古城墙环绕的校园里，有号称桂林“众山之王”的独秀峰，199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校园外东北角一座造型典雅、错落有致的五层小楼，就是广西师大社。
      广西师大社成立于1986年11月18日，2009年6月28日改制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并在此基础上成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有限公司。
      从偏居西南桂林的一家大学出版社，成长为国内令人瞩目的人文社科书籍出版重镇，何林夏、刘瑞琳居功甚伟，但其前几任领导打下的基础也不可或缺。
      曾担任广西师大社党委书记、副社长的王建周在2006年的一篇文章里讲，首任社长王炜“三上北京七下南宁”拿到了开业批文，也叙述了创业初期借学校各系共计27万元启动资金购买印刷设备，银行贷款30万元出版《初中各科试题精选与分析》的艰辛。
      广西师大社创办之初，刘硕良被聘请担任顾问，参与见证了该社的成长和壮大。刘硕良说，教科书以及教辅书等教育书籍一直在传统出版业中占据重要地位，“教育类书籍是出版业的富矿，国内大量出版社的原始积累都是靠教材”，广西师大社初期更是一家单纯以教育图书出版为主的出版社，王炜和第二任社长党玉敏争取到了广西自治区教育厅（当时为自治区教委）和区出版局的政策扶持，靠编印教科书和教辅书起家，奠定了高速发展的基础。
      到1998年底，广西师大社在教辅出版行业中声名鹊起，成为“教辅新六家”之一，进入到国内教育教辅图书的前十，年发行码洋达2亿元。这一年6月份，年仅33岁的肖启明履任第三任社长，何林夏担任总编辑。
      但教辅出版或许为之后何林夏的落马埋下伏笔。
      广西师大社在新世纪开始了扩张之路，分别在北京、广州、南京、南宁、上海等城市以“贝贝特”为相同标识，成立全资或控股的出版顾问有限公司。2003年，刘瑞琳加入广西师大社，负责北京贝贝特出版顾问有限公司。
      在历史系当了12年教师的何林夏1994年进入广西师大社，在文史编辑室负责近代史图书编辑的培养。
      与何林夏熟识之人谈最多的是其儒雅的学者风范。曾任广西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广西大学党委书记的阳国亮2006年在文章中称：“何教授深厚的学术功底，严谨 的工作作风，宽和的待人风范都堪称楷模。”
      因为有文史学者的背景，担任总编辑之后，何林夏开始引领出版社向人文社科类图书的出版发力。
      广西师大社在广西境内最大的教辅图书代理商、广西韬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邹才仁认为，何林夏最大的贡献是在教育类图书之外，为出版社开辟了人文社科类图书的出版方向，走出了一条新路，其代表作就是“理想国”和“新民说”两个文化品牌。
      在2008年2月27日的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颁奖仪式上，广西师大社在四个类别中分获4个奖项，包括先进出版单位奖和何林夏获得的优秀出版人物奖。
      以总编辑身份在北京领奖后，何林夏于3月3日回到桂林，接替肖启明担任社长。2009年6月，出版社改制为企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揭牌，何林夏担任董事长。
      在何林夏的主导下，“理想国”文化品牌于2010年创立。“理想国”的官网介绍为：“一直致力于人文、思想、艺术类图书的出版，并从事文化活动的策划组织，以及文创产品的开发，是活跃而富影响力的文化机构。”每年出品图书超过一百种，代表作品包括：陈丹青《退步集》、梁文道《常识》、柴静《看见》等逾百位作者的作品。此外，“理想国”每年举办各类文化活动百余场，两届“理想国年度文化沙龙”，结合展览、演出等形式，面向青年。
      2013年广西师大社开始全力打造另一全新文化品牌“新民说”，它立足于法学、政治学及社会学等领域，以图书出版为中心，以文化沙龙、讲座、研讨会、网络推广为辐射和补充，构建一个以作者和读者为中心兼及销售渠道的互动与服务平台。
      何林夏说，将这个平台命名为“新民说”，期待能“上承梁任公新民之路，并以此向任公先生致敬”。
    “理想国”和“新民说”在知识分子群体中获得广泛声誉，令广西师大社在人文社科出版领域声名鹊起。
      何林夏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说过：“这两个品牌是出版社在多层次上对社会和读者的回馈，即以思想和观念的交流推动社会进步，用积极向上的文化、思想、价值、观念影响年轻一代，形塑社会，这正是出版人的理想和文化担当，也是出版社的出版宗旨——开启民智，传承文明。”
      2015年9月25日的第25届书博会上，何林夏说，对一个出版社，或者对文化企业来说，出好书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他被捕后，一位已经从广西师大社离职的员工在回忆何林夏的文章中写道：书是出版人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