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数目,他可是从来没有拿到过。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阔了起来,到什么时候都不用愁了。
随后,圣波坦带着他去另外几家性质相同的报馆坐了坐,希望上面要他们采访的新闻别人已经弄到手。这样的话,凭他的三寸不烂之后,一定可巧妙地从那些人口中探听到有关情况。
到了掌灯时分,闲极无聊的杜洛瓦,不由地想起“风流牧羊女娱乐场”。于是信步走到那里,大着胆子向检票员自我介绍道:
“我名叫乔治·杜洛瓦,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前两天,我曾随弗雷斯蒂埃先生来过这里。他要我往后来看戏不用买票,不知道他向你们交待了没有。”
检票员翻开簿册看了看,发现簿册上并无他的名字,不过还是热情地向他说道:
“先生,您不妨先请进来,然后把你的情况去同经理谈一谈,他肯定会同意的。”
进入剧场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天晚上,他从这里带走的那个女人——拉歇尔。
拉歇尔随即向他迎了上来:
“晚上好,我的小猫咪。这几天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不错。知道吗?自从那天见过你后,我已有两次梦见你。”
杜洛瓦微微一笑,心里乐滋滋的:
“是吗,这说明什么呢?”
“大傻瓜,这说明我喜欢你呗。等你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可以再乐他一次。”
“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
“好的,我愿意。”
“很好,不过……”
他欲言又止,显然为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感到有点难为情。
“我刚从俱乐部出来,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了,因此今天一个子儿也没有。”
拉歇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两眼。凭着她的本能和长期同各种各样机关算尽,讨价还价的男子交往的经验,她一眼看出,这分明是谎言,因此说道:
“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同我来这一套,你难道不觉得,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
杜洛瓦尴尬地笑了笑:
“我身上还有十法郎,就是这些了,你看行吗?”
对方摆出一副出没上流社会的风流女郎一时心血来潮,往往不以金钱为重的潇洒风度,嘟哝道:
“那就只好这样了,亲爱的。要知道,我所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她抬起一双神情迷乱的眼睛向杜洛瓦嘴角的那两撇短髭深情地看了看,挽起他的胳臂,情意缠绵地依偎在他身上,同时说道:
“咱们先去喝杯石榴汁,然后去转上一圈。我还想就像现在这样,同你一起去看场歌剧,让大家都瞧瞧你。这之后,我们就早早回去,你说好吗?”
杜洛瓦昨天晚上是在这个女人家过的夜,而且睡得很晚。今天出来时,天已大亮了。他马上想到去买份《法兰西生活报》来看看。由于分外激动,打开报纸时,他的手颤抖着。报上没有他的文章。他停立在人行道上,焦虑地把各个栏目都扫了一眼,最终仍未发现他写的那篇东西。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由于荒唐了一夜,身体本已疲惫不堪。现在又碰到这件不顺心的事情,对于疲惫不已的他,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他终于爬上六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倒在床上后,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几小时后,当他重新走进报馆时,他立即来到瓦尔特先生的办公室,向他问道:
“先生,我写的那篇有关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今天报上没有登载,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抬起头,冷冷地答道:
“这篇文章,我交给了你的朋友弗雷斯蒂埃,请他过目。他看后觉得不妥,需要重写。”
杜洛瓦气愤不已,一言未发,转身便走。随后,他突然闯进弗雷斯蒂埃的房间:
“你为何没让我的文章今天在报上登出来?”
弗雷斯蒂埃嘴上叼着香烟,正四脚朝天地靠在扶手椅上,放在桌上的两只脚下,鞋后跟压着一篇刚开了个头的稿子。他不慌不忙地答了一句,懒洋洋的声音听来是那样遥远,仿佛是从洞穴深处发出来的:
“老板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太糟,要我交给你重写。喏,就放在桌上。”
他用手指了指用条尺压着的几张摊开的稿纸。
杜洛瓦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在他将稿子放进衣袋的当儿,弗雷斯蒂埃又说道:
“你今天要先去一下警察局…”
接着,杜洛瓦有哪些地方要去跑一跑,有哪些新闻要去采访,弗雷斯蒂埃一一向他作了交待。杜洛瓦很想说句尖刻的话语回敬他,但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怏怏走开了。
第二天,他将稿子又送到根馆,但依然被退了回来。第三稿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面对这一局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未免太性急了,没有弗雷斯蒂埃的帮助,他将寸步难行。因此对于《非洲服役散记》这劳什子文章,从今而后,他是决不再提了。既然环境要求他待人处事必须灵活而圆滑,做到八面玲珑,他决心循此做去,在更好的机会出现之前,姑且努力先把外勤记者的工作做好。
现在,无论是各剧院的后台,还是政坛幕后,即经常聚集各方政要的参议院前厅和各个走廊,对他来说,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但如此,他同各部门的重要人物以及终日打盹、被叫醒后面色阴沉的听差,也都混得熟透了。
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上至王公亲贵、部长将军、上流人士、大使主教,下至门房警察、老鸨名妓、赌场老手、妓院掮客,此外还有咖啡馆伙计、公共马车车夫和来路不明的外国阔佬。表面上,他同他们打得火热,实际上,一转眼便撂在一边。由于和他们朝夕相处,时时相遇,脑子里根本忙不过来,所谈论的又都是同他干的这一行有关的问题,他对他们一律恭谨有加,一视同仁,不以贵贱论英雄。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以品酒为业的人,由于天天接二连三地品尝各种各样的酒,久而久之,连马戈堡所产葡萄酒和阿让托所产葡萄酒的区别也都分辨不出来了。
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记者,不但所得到的消息来源可靠,报道快捷,而且遇事反应敏锐,精明强干。用杰出报人瓦尔特老头的话说,他已成为报馆名副其实的栋梁。
可是,他的收入依然不丰,他写的文章每行仅可得十个生丁,此外便是每月二百法郎的固定薪俸。由于他至今孑然一身,经常出入咖啡馆和酒肆,耗费自然惊人,因此手头常感拮据,生活相当清苦。
他看到有的同事进进出出,衣袋里总装着鼓鼓的金币,但始终未弄明白,他们靠的是什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而能挣到这样多的钱,生活如此阔绰。他想,这倒是一条不应轻易放过的生财捷径。因为他在羡慕他们的同时,怀疑他们在干着不为人所知的非法勾当,替一些人效犬马之劳,彼此心照不宜,狼狈为奸。然而他必须识破其行藏,打入其秘密团体中去,方可使这些背着他大捞外快的同伴,对他刮目相看。
他常于夜阑人静之时,一边看着窗下飞驰而过的列车,一边苦苦思索着自己可以采用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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